隨著人工智能，尤其是生成型人工智能的飛速發展，設計領域正經歷著一場革命性的變革，這場變革不僅挑戰著我們對“設計”一詞的傳統理解，更促使我們重新審視人類創造力與技術進步之間的復雜關系。

IXDC有幸采訪到加州藝術學院&斯坦福大學教授Barry Katz（柯 柏瑞）先生，他將從設計師的視角出發，探討如何在傳統與創新的夾縫中尋找平衡，如何在面對人工智能輔助創作時保持教育的純粹與深度，以及如何在快速變化的世界中構建專業網絡、培養耐心與靈活思維，以適應不斷演變的職業道路等方面問題。

您如何描述人工智能作為“通用技術”對各行業的影響？

首先，需要明確的是，人們有時會混淆人工通用智能（AGI）與我所指的GPT或通用技術。我并非在探討通用人工智能，而是通用技術——一種能夠跨越并深刻影響各個行業的技術概念。與電吹風或汽車的發明不同，通用技術不僅局限于某一領域，而是對教育、交通、健康、法律等眾多行業產生深遠影響。例如，200年前蒸汽機的發明、100年前電力的應用，以及第二次世界大戰后計算機的普及，都是顯而易見的通用技術變革。而我堅信，我們正站在另一個類似的歷史變革點上。關鍵在于，這些變革并非僅僅是設備、機器或產品的創新，它們深刻地改變了生命的本質。我懷疑，我們正經歷著這樣一種變革，即我所稱的通用技術。生成型人工智能，作為這一領域最新的成員，其在人類歷史上極為罕見，使得我們所處的這個時代變得尤為特殊和重要。

您提出的“四大件”對人體、人類感官、人類智力以及當今人類的思想有何深遠影響？

回顧歷史，第一次工業革命通過蒸汽機和大規模生產的引入，顯著擴展了人類的身體力量，使得原本需要百人協作的排水工作，僅憑一臺蒸汽泵即可完成。這標志著人類能力的第一次飛躍。隨后，電力的出現進一步拓寬了我們的感官邊界，讓我即便身處加州家中，也能通過電話與你交談，通過電視觀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極大地豐富了我們的聽覺和視覺體驗。緊接著，計算機革命則是對人類智力的擴展，它讓我能夠輕松地在筆記本電腦上觸及全球的信息資源。在這樣的技術演進背景下，我不禁自問：“下一個層次的擴展或增強會是什么？”經過深思，我認為答案是“心智”。中文里，“心智”由“智”與“心”兩字構成，這種獨特的表達在英文中難以找到對應，卻巧妙地預示了人類體驗擴展的新階段。在我看來，生成型人工智能正引領我們步入這一新階段，它不僅僅是對智力或情感的簡單模擬，而是向著更全面、更深刻地擴展和增強人類心智的方向邁進。 

您如何看待人工智能對未來設計教育和實踐的影響？

這是一個約一年半前變得尤為緊迫的問題。隨著大型語言模型的推出，幾乎所有像我這樣的教授都開始討論一個共同的話題：我們如何評估和處理那些可能由AI輔助甚至完全由AI生成的學生作品？學生們的工作是獨立完成的，還是得到了AI的增強，又或者是僅僅通過簡單的指令如“ChatGPT，這里教授”來獲取答案？這些擔憂在我的許多同事中普遍存在，他們害怕我們失去了對學生教育過程的控制。然而，我個人傾向于將生成型人工智能看作是一種類似于百科全書的工具。在過去，學生會查閱維基百科或其他在線資源來提升他們的工作質量，而試圖禁止這種行為并要求學生完全獨立工作，幾乎是不可能的。因此，我們必須學會如何有效利用生成型人工智能，以增強我們的教學和學習體驗，盡管我們仍在探索如何做到這一點的道路上，畢竟這是一個全新的領域。

您如何評價設計在解決全球性問題中的作用？

設計師的工作往往在兩個截然不同的層次間靈活轉換。一方面，他們專注于解決非常具體且直接的問題，比如提升相機的分辨率或優化吹風機的效率等。另一方面，設計師也致力于探索更具雄心和前瞻性的設計功能，這并不是預測未來，而是積極準備以應對未來可能出現的各種情況。在我看來，這種面向未來的準備和適應能力，或許是設計領域更為重要的貢獻所在。雖然我們不會直接介入如全球變暖、烏克蘭戰爭或中東危機等全球性問題的解決，但設計師能夠通過以現實為基礎對未來進行想象，幫助我們的客戶、學生及同事為這些潛在的未來挑戰做好準備。

這幾年，您看到的設計行業發展、社會變化有哪些？能舉一些例子嗎？

在獨立咨詢公司曾有一段輝煌時期，但現在我目睹了其中的危機。我們仍在探尋為何會出現這樣的狀況，一個可能的解釋是，一些人卷入了設計思維運動。這一運動背后的部分理念中，有一個積極方面是認為設計師能夠將自己的能力擴展到全新的領域，如策略和企業領導力等。然而，事實證明，設計師在這些領域的表現并不如他們在設計領域那么出色。與此同時，有些朝著這個方向發展的公司也陷入了困境。另一方面，當每個人都開始像設計師一樣思考信息時，許多客戶開始認真對待這一點，并認為自己能夠獨立完成相關工作。因此，我觀察到的最大變化之一是，獨立咨詢公司不得不重新定義自己以及他們的客戶群體。

您對于年輕設計師進入設計領域有什么建議？

首先是“人脈”。這個詞涵蓋了通過你所建立的聯系和網絡來實現幾乎所有事情的重要性。在教育的早期階段，開始構建專業的人脈網絡是至關重要的，這些人可以為你提供建議，幫助你，甚至有一天可能會為你提供工作機會。我的第二個建議是“耐心”。在當今這個快速變化的時代，預測一個穩定的職業路徑變得極其困難。盡管對我來說這具有挑戰性，但我仍能做到，而對于我父母和祖父母那一代人來說，這要容易得多。然而，現在我們告訴學生，他們應該做好一生中經歷七種完全不同職業領域的準備。在人脈和耐心之后，我的第三個建議是盡可能保持靈活，思維盡可能開放。如果你過早地專注于某個狹窄的領域，雖然你可能會發展出強大的技能集，但也可能因此被鎖定在這個領域。一旦出現新技術、新的商業模式或新的政府法規，你可能會陷入嚴重的困境。 

您怎樣看待AI設計工具在未來設計師工作中的角色？

具體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好，那就舉我身邊的一個例子。我有一位極具天賦的工業設計師朋友，他來自塞爾維亞。當他初次嘗試使用GPT、DAIL-E等最新的人工智能工具時，他激動得流下了眼淚。他感慨地說，自己等待這樣的工具已經三十年了。曾經，這些只是他腦海中的想象，但現在，這些技術已經成為現實，為他打開了全新的可能性。這種新高度的人腦、手工與人工智能的合作，正被廣泛地展開，為設計領域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創新機遇。